村子北邊有一段荒廢的公路,約有五六十米長,我自認為是我首次發現的,自然也就成了我的秘密領地。
有一天,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,年齡與我相仿,個頭比我略矮一點,我便大聲呵斥,宣示“主權”,他識趣地離開了。
半個小時后,不速之客又回來了,不同的是手里多了一個塑料袋。當他走近的時候,有一股八角等大料的香味,聞起來就感覺很好吃的樣子。沒等我開口,“我可以分你一半毛豆,我能在你的領地玩嗎?”他邊說邊打開了塑料袋,這香味就更濃了。我毫不猶豫地說了聲,“好呀”。
以后的周末寫完作業,我都會去那一段荒廢的公路上玩,比起鄉下的土路,那里平整而光滑,是玩游戲可遇不可求的風水寶地。不速之客也每次都來,還每次都帶著毛豆。時間長了,我便給他取了個綽號“毛豆”。而毛豆說每次來玩都要給我交“租子”,于是,他也給我冠上了“地主”的稱號。
以各自的家為中心畫一個五公里的圓,這便是我和毛豆的最大活動范圍,但我們胸懷天下,理想也僅有一點點區別,毛豆的理想是走遍東西南北,而我的理想則是吃遍東西南北。
有一次,毛豆說可以帶我吃很多好吃的,就是地方有點吵,問我去不去。而我聽到的重點只有前半句,吵鬧無所謂。
到了地方,才知道原來是有一戶人家辦喪事,而毛豆爸有一個手藝會吹嗩吶。這吵鬧對我來說不算什么,吃才是關鍵。毛豆說他算是舍命陪“地主”,他不喜歡這種吵鬧的地方。不過,在我的極力游說下,他又帶我吃了很多次。
毛豆算是幫我完成了我的理想,因為我們眼中的東南西北無非也就相鄰的幾個鄉鎮。
為了報答毛豆,我問他:“你愿意走街串巷嗎?就是要起得很早,還有可能淋雨?!泵顾斓睾爸?,我想他可能也是只關心前半句吧。
周末的早上,不到七點,毛豆和我就吃完飯坐上了媽媽套好的驢車,準備跟著我媽走街串巷收酒瓶子。毛豆一改往昔帶我去吃好東西時的悶悶不樂,像出了籠的小鳥,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,還時不時地吹起了口哨。我也帶毛豆跟著媽媽走街串巷了很多次,算是完成了毛豆的理想。
時間久了,我和毛豆有了兄弟般的感情。毛豆家在一個十字路口邊上,以收廢品為生,除了那條荒廢的公路,這個存滿廢品的大院也是我們的寶地,別人眼中的某件廢品有時候卻成了我們的“寶貝”。
我們計劃著一起上初中、高中,再考同一所大學。
小升初考試后的暑假,有一天毛豆又來找我玩,表情卻很沉重,毛豆說全家要搬走了,六個字,很簡單,他使著勁說完,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。他說得很認真,我聽得也很認真。他凝視著遠方,似乎在看著一條并不存在的地平線。我抿了抿嘴極力想說出些什么,卻終化為一聲短暫的嘆息聲。我們假裝沒事,仍若無其事一樣繼續玩耍,就好像真的沒事了一樣。
毛豆搬走的當天,送了我一幅他自己畫的畫,他說這是歷時兩年多完成的,讓我好好收藏著,等他出名了,會升值的。
我如愿地上了鄉里的一中,只不過沒有毛豆而已。
不知道什么時候,十字路口的那道藍色的院墻上多了一個大大的白色的圈,里面寫了一個大大的“拆”字。
不知道什么時候,那一道藍的院墻和那座孤零零的小院灰飛煙灰,成了一片荒地。
不知道什么時候,那一段荒廢的公路也無影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幾棵楊樹。
我和毛豆熟悉的世界不見了,在我不知道的時間里。
欣賞著珍藏在日記本里多年的這張有著清晰十字折痕的畫,畫筆拙劣,密密麻麻的道路犬牙交錯,上面還歪歪扭扭地寫著一些字“×村,油菜花真美,×村,有一個小池塘,有泥鰍……”,右下方蓋著用蘿卜刻出來的印章“毛豆大作”。
我小心翼翼將它折疊好,放回日記本。
我知道很多東西對別人來說一文不值,對特定的人來說卻是無價之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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